各大掌門在宴後商談許久，過了亥時才從樓外樓離開，葉英在侍女的隨行下回到了落梅居，秦嬤嬤一早就候在院門口，見葉英走來連忙福了福身，“莊主。”

“嬤嬤勞累，別的事情就交給下人，早些歇息吧。”葉英見秦嬤嬤這麽大年紀還等著，心裏微暖，也有幾分心疼。

秦嬤嬤的身形佝僂不少，如今她已將近六旬，早該過上安享天年的日子，可這麽多年卻始終在落梅居裏伺候不願離去，最近幾年更顯蒼老了起來。

“多謝莊主關心，這段時間奴婢也在提拔底下的新人，奴婢年紀大了有時候手忙腳亂的，往後還是要靠她們伺候著。”年邁的秦嬤嬤又是福了福身，“時辰不早，莊主若是準備就寢奴婢便讓人去安排。”

葉英頷了頷首，秦嬤嬤便叫過跟在他身旁的侍女去準備熱水，“莊主，這個姑娘我瞧著手腳伶俐，心思也細，往後她在您跟前伺候，若是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便告訴老奴，老奴會再好好□□一番。”

“讓嬤嬤費心了，平時也要多保重身體，別累壞了，靜姝……”葉英頓了頓，緩聲道：“靜姝若是知道了，只怕也要不放心的。”

眼裏不知不覺含了淚，秦嬤嬤當初知道靜姝還在人世的消息當即欣喜地暈過去，醒後不知謝了多少遍佛祖菩薩，“靜姝那孩子……她從小就是個孝順的，奴婢這把身子骨也不知還能在這伺候多少年，只求她和莊主您能好好地過一輩子，別再出些波折就好。”

說著說著，帕子一撚又要掉下淚來，“莊主，心蘭去得早，靜姝這些年都是在您的庇護下過來的，她有時候悶頭悶腦地一根筋，任性起來不懂事，其實她的心都是想著您的，您可千萬要多擔待著點。”

葉英上前微微托起她的手臂，“嬤嬤放心，我與靜姝很好，嬤嬤保重身體，若是靜姝往後回來見你抱恙在身，少不得要難過好一陣子了。”

陪著秦嬤嬤的侍女也是一左一右無聲地安撫，老人家情緒好不容易收住隨著葉英往臥房的方向走，半路便遇到傳話的人說熱水已經備好。

按慣例葉英是要先沐浴再就寢的，侍女們在浴室內準備好了一應用品，隨後秦嬤嬤便帶著一名侍女上來伺候。

“莊主，奴婢替您寬衣。”

柔婉的音色在身旁響起，葉英微微一頓，隨後揮了揮手，“無妨，我自己來吧。”

正要擡起的手頓時僵在了原地，負責伺候的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身旁的秦嬤嬤，後者適時地上前行禮，“莊主，還是讓奴婢來吧。”

葉英卻是淡淡一笑，“無妨。”

主子第二遍吩咐，那便不是她們這些下人可以幹預的了，只是微垂著頭又留意著葉英解開衣扣的動作，機械性地一件一件接過他脫下的衣袍。

“下去吧。”

秦嬤嬤一楞，看了看一旁面色開始發白的侍女，又見葉英已然背過身去在等著她們離去，便拉著她行了禮退出紗簾外。

留了兩個人在浴室外隨時聽候葉英吩咐，秦嬤嬤帶著那名侍女走到了院子中央，左右無人時才道：“浮仙，今日在樓外樓可是惹了莊主不快？”

葉英是昨日一早回來的，昨天一天都留她在身旁像往常一樣伺候著，今天白日裏也是，正想著晚上讓自己挑中的接班人到跟前伺候著熟悉熟悉，怎麽就將她們趕了出來？

侍女微垂著眼，細密的睫羽微微發顫，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可是宴席上發生了不愉的事？”

侍女搖了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

秦嬤嬤捏了捏掌心，心想難道是葉英不習慣新人伺候？若是如此，怎的連她也不讓伺候了，莫不是擔心她操勞，或是為了在眾人面前留浮仙幾分面子？

想來想去，秦嬤嬤想不到確切的緣由，“一會我換個人去伺候，探探莊主的態度，若是莊主覺得你伺候不好，那也是沒辦法的了。”

浴室內，葉英脫去中衣緩緩步入水池坐下，心神收斂，開始潛心思索今日所議之事。

天一教的勢力牽連甚廣，朱劍秋說天策府這次向朝廷請求出兵有九成把握，但朝廷一來要確定虛實時間上會有所耽擱，二來這次之所以會有這麽大把握能調動兵馬是因為反唐叛軍的凸顯，若是真正面對天一教的核心勢力，朝廷恐怕不會允許出現大批軍士的死傷。

用屍毒來削弱朝廷兵力，也是天一教的目的之一。

屍毒蔓延，人人自危，朝堂對此一直是緘默不提的。其實所有人也明白，若要應付天一教，就勢必要有一種方法能夠抵抗屍毒。

葉英不由又想起了冷玉曾經說過的一句話：這個世界上，並沒有真正的無解之毒。

想起玉魄種種奇特之處，解開屍毒的關鍵就在冷玉身上，可……那並不是一個絕佳的方案，他雖想看到靜姝恢覆健康，卻也不想枉顧另一條性命。且靜姝的毒若是解了，那天下受到屍毒折磨的百姓又該如何解毒？

清俊的面色逐漸沈凝，他不願看到靜姝一次又一次耗盡精力，直覺告訴他那並不是好事。

屍人那麽多，靜姝只有一個。

如此，還有什麽方法可以解毒？

等到滿池的溫水全都變得冰涼，葉英才緩緩起身，候在外頭的侍女聽到裏頭嘩啦的水聲，借著紗帳看見裏頭隱約透出已經起身的人影，便在請示之後端著嶄新的衣服和拭水的毛巾走了進去。

葉英仍在想著事情，便沒留意侍女換了人，秦嬤嬤在外頭看見主子這會又由著人伺候，心裏一錘定音，朝旁邊的人搖了搖頭。

看來還是主子不慣她伺候。

原先的侍女臉色驟然發白，隨後滿臉落寞地低下頭去。

只是沒等秦嬤嬤準備進門，就見裏頭的兩個侍女也被葉英忽然擡手揮退，腦門頓時罩了一層迷霧，摸不透主子的態度。

“你們都退下吧。”

下人們不敢大意，紛紛行禮退下。

過後浴室裏又只剩葉英一個人，他靜靜地站著，隆冬時節屋子裏燒了地龍，加之沐浴的水汽更是悶窒，但他還是聽到一絲細微的，不太尋常的聲響。

喀嚓。

喀嚓喀嚓。

……

他提氣斂息慢慢地走到墻邊，那聲音便更為清楚了，葉英微微蹙起眉，收攏的掌心驀地吸起了放在一旁架上的佩劍，聲音是從墻外傳來的，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四處跳動，伴隨著齒輪的聲音。

過了很久葉英才神色如常地從浴室走了出來，簡單的潔面漱口後便熄燈歇下。一片黑暗中，葉英靜心聽著屋外的響動，除了侍女和侍衛來回的腳步再無其他，之前的聲響毫無起伏，但他卻可以感到仿佛被人緊盯著，可又找不到任何陌生的氣息。

齒輪？

葉英微微凝眉，心中生了幾分古怪和警惕，他將佩劍壓在手邊，蓋上被子作為遮掩，隨後松了眉目緩緩調動真氣，似睡非睡著。

次日一早，羅浮仙小心地端著水盆叩開了臥室房門，卻發現葉英已經坐在案前穿戴整齊，正摸索著給自己束發，她慌忙放下水盆，“莊主，讓奴婢來吧。”

葉英掌心微頓，其實他坐著已有好一會，見來了侍女便放下了手，一頭雪發散在肩後。

心頭一驚，這是允許她給他束發？她拿起擱在案桌上的木梳試探性地走到葉英身邊，見他沒有出聲驅趕便壯著膽子捧起長長的華發小心翼翼地梳著。

過了一刻鐘，葉英淡淡地開口：“好了麽？”

羅浮仙下意識地攥緊掌心的發辮，又驚覺失態趕忙松開，梳了好一陣的頭發頓時又散開來，“奴……奴婢……莊主恕罪。”

俊眉微動，這侍女梳頭梳得根根分明的架勢讓葉英想起了靜姝，和靜姝重聚的這段時間她天天早上都會給他梳頭，有時梳著梳著他便把人從身後摟到懷裏，在她一臉羞窘又無奈的目光中輕輕親吻她的額頭，兩人皆是雪白的發交融得不分彼此。

他不在她身邊，都不知道她有沒有按時休息。

“繼續吧。”

羅浮仙松了口氣，手上的動作頓時利落起來，看著面前這個頎長如玉的男子，心跳不由快了幾分，努力了好久才讓指尖的顫抖不至於太過明顯。

“嬤嬤年邁，往後多多幫襯。”

羅浮仙照著無數遍演練的那般端端正正地替葉英戴好發冠，便聽到了葉英如此吩咐，她忍住內心的激動後退一步微微屈膝，“奴婢遵命。”

葉英頷了頷首，起身緩步走出了臥房，門外的秦嬤嬤見裏面的情況一切都好，也放下心來，福了福身，“莊主，早膳已經備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昨日各大門派之間只是相互交流了目前為止的情報，今日開始便要正式商談聯合一事了，針對錯綜覆雜的局勢他們得有更加詳細的部署才行。

腳步忽的頓住，“今早院子裏可發現多了東西？”

秦嬤嬤被他問得一楞，四下看了看，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，“莊主，奴婢……”

“命人仔細打掃吧。”

“喏。”

葉英用過早膳便去了葉暉的院子，葉暉一聽大哥到訪連忙放下手頭的信函走了出去，卻見那人負手站在自己的庭院中不知是賞景還是等人。

“大哥怎的來了？”

記憶中葉英連主動出門都鮮有，更少到他們這些弟弟的住處來了。

葉英回過神，轉身後不緊不慢地問道：“昨夜可休息得好？”

葉暉一楞，兄長突如其來的關心令他受寵若驚，“多謝大哥關心，昨兒夜裏散得晚，閱了幾批信函便歇了，一切都好。”

頷了頷首，葉英覆又轉回身去靜靜地立在院子裏，葉暉有些不明所以，大哥一大早過來便是站在他院子裏吹風來的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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